中国人能做好汉译英吗？

自然是能的，但恐怕一般人做不到。而我这篇文章是写给一般人看的。我对“中国人做汉译英”这个话题特别感兴趣，是因为它事关翻译工作中英语怎么学、汉语怎么学的关键问题。这个问题搞不清楚，会让很多人学英语、做翻译时误入一条不归的邪路——只从汉译英去学英语。很多情况下，误入邪路的人所学习的汉译英语言水平并不入流，完全是外国人的水平和风格，绝非同等职业、同等行业、同等社会地位英语为母语的人士应当有的英语语言水平。原因很简单，只有极少的国人能把汉译英做好，能看到的基本都是等而下之、不登大雅之堂、好吃不好闻的“臭豆腐”英文，比如全国翻译专业资格（水平）考试 (CATTI) 指定教材《英语笔译实务 3级》中的部分中译英译文。这些变态英语不足为训，也不值得研究——当然，用作反面教材和模仿时除外。

市场现实

当然，这不是说汉译英中国人就不能做了。在这个商业社会，有人乐意出钱、有人愿意出力，双方一拍即合，何乐而不为呢？但必须要明白一点，之所以有人愿意找中国人来做汉译英只是因为他们对英文译文的语言质量要求不高，实在找不到能把汉译英做成英语母语水平的母语人士才退而求其次而已。但要因为“有人让做”就忘了自己“廖化”的身份，真的以为自己是“蜀中大将”了，并且感觉飘飘然了，那就是自我感觉过分良好了。

正确的路线

当然了，什么事情都没有绝对的，只要“廖化”有天分，也够努力，也可以成为名正言顺的“将军”——非一般的人。但翻译界的“廖化”成长为“将军”的道路恐怕只有一条，那就是：通过英译汉学英语、学汉语、学汉译英，直接阅读、学习、吸收原版的优秀中文和英文资料。否则，放着现成的母语不学，偏要去学不足为训的外国人语言，这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做翻译、学英语时应该采取的正确策略，我在《英语学习方略：以英语为新天地，以汉语为根据地》一文“英语翻译中的一大误区”部分中详细谈了我的看法，这里不再赘述。

容易引发误解

之所以又谈这个话题，是因为我发现不少人都觉得通过汉译英学英语是条捷径，而且有受人尊敬的大学教授、讲师声称“中国人能做好汉译英”，不比外国人差，可能还比外国人好，甚至“只有中国人能做好汉译英”，外国人不行。也许他们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在某种话语环境中，有很多未及说明的限制条件，也许并非他们的本意，但话说出去是收不回来的，只能任由别人根据字面解读。能做好汉译英的中国人本是极少数，但“中国人能做好汉译英”、“只有中国人能做好汉译英”之类的断言很能误导初学英语、翻译，甚至翻译做了很多年的“普通人”，让不明真相的人心存幻想。我觉得非常有必要把事情说清楚，以正视听。

在最近一次访谈中，上海外国语大学姚锦清教授 (新浪微博：姚亦夫) 谈到了翻译和学习的问题，其中两个问题和回答如下：

问题：中国人是否可以做好中译英，或者说能做到什么程度？

姚：只有中国人能做好汉译英，我自己就做了一辈子。真正能把汉译英做好的老外很少。葛浩文的好是另一种，叫做再创作。

应用文本的汉译英只有中国人能做，因为中文太难、太复杂，此其一。其二，汉英翻译时，很多概念是绝对不能错的。比如，让老外翻译国务院新闻办的视频，他把“去台湾”直接翻译成“出国”，这就是原则性错误。

问：学校是否有除英汉组合外其它语种的翻译专业？例如对于不同英语 (英式英语、美式英语、澳洲英语) 和不同中文 (大陆、香港、台湾、新加坡)，在专业学习中是否有涉及，有没有相应训练？还是说教学中会特别针对其中某一种进行教学？

姚：从实践的角度来说，这个问题切实存在。通常情况下，我们做的是国家的外宣文本，是面向国际的 Global English，因此不存在这样的问题。但是，也会有一些客户，他们的合作方是英国客商，那我们就要问明白客商是哪个国家的，如果是英国的，那就会是英式英语，而且母语审校也会找英国人，不会找美国人。

拆穿西洋镜

我看到之后，当然首先假定这些话都是讲话人的真实意思体现，不是疯人说疯话；我也按通常的理解方式来理解，我也不是疯人院的患者。否则，如果他“说的话不是他想说的意思”，讨论还怎么进行下去呢。之所以提这个假定，是想说明：自己说的话要认账，不要像越南总理那样，先发外交照会承认西沙是中国领土，后来又表示之所以那么说是为了当时“让中国帮忙打美国”，后来和现在“环境”变了，那时的话不能算数了。如果话没有说清楚，那就重新说清楚；如果说错了，那就收回。虽说国家之间没有信义可言，为了国家、民族利益做出任何事情都可以想象得到，但个人私下说话恐怕就不能也这样“说了不算，算了不说”了吧。

“汉译英只有中国人能做好”，这真是惊世骇俗的话。按照同样的逻辑，那我可以说“英译汉只有外国人能做好”吗？原因一样，是因为“英文太复杂，而且很多概念不能搞错”，中国做不了。如果客商要求，“母语审校也会找英国人，不会找美国人”。不过，既然“汉译英只有中国人能做好”，那为什么审校英式英文的文本却非得找英国人不找美国人，中国人连提都不值得提了？他们的母语都是英语也不行吗？难道这是说外语比母语好学吗？同讲英语的英美人都不知道的英语知识、没有的英语能力，作为外国人的中国人是怎么轻易掌握、具备的？难道北方人学东北话还比学英语还难？这就有点太不可思议了吧。

对此，他在回复时只说“问答的对话也是有语境的，也需要捕捉字面背后的real info，像对待论文中的观点一样去论证这句话的逻辑，可能会”误会。也就是说，白纸黑字、本可以用作呈堂证供的访谈转写并非姚教授的本意，而且只要乐意稍加解释，这些话都可以完全不算数了。果真如此的话，那些话就得澄清，或者收回，否则会有扰乱视听之嫌，也会让言者无心但“听者有意”的受众大感困惑，乃至误入歧途。访谈下面很多对访谈的赞同意见，已经可以表明这一点。但他又表示，“我不跟你争论，你愿意怎么理解怎么理解。”依我看，对于这些问题，姚教授恐怕很难自圆其说，或者没时间跟我这个小字辈说。

其实，就“汉译英只有中国人能做好”来说，里面有两个问题：是“把汉语变成英语”这个过程比老外做得好呢，还是“把汉语变成英语之后的英文文本”比老外的同类文本 (不一定是老外翻译的文本) 好呢？

这实际上有“理解”和“写作”两个问题。即使中国人在理解中文原文方面比老外有优势，但在理解之后写成英文相比于老外就是劣势：理解汉语母语是中国人的优势，但英语母语写作可就是人家的优势了。姚教授可以保证自己的汉语理解是母语水平，但英语写作也能保证是母语水平吗？可以跟英美印加澳大学院的英语语言专业的讲师、教授、博士生导师的同类作品不相仲伯？即使可以，那他也跟林语堂这样的人物一样凤毛麟角的。凤毛麟角就是例外，例外否定不了一般规律：人很难学“好”（母语水平）外语。这一规律的推论：把母语翻译成外语，好的情况是八九成像，差的情况是译文是给鬼看的，鬼域用什么英语变体，只有撒旦知道。

一种似是而非的看法

那种疑似种族歧视 (外国人学不好汉语，但中国人可以学好英语) 或者汉语例外 (英语跟汉语不同，汉语例外) 的说法是站不住脚的。太难太复杂的、有特别概念的语言又不只有汉语，哪种语言都一样可以很复杂，很特别。中国人能理解美国总统奥巴马只不过说了句“XXX 是美国迄今为止最优秀的女性 XX 长”这样的大实话就被美国女权主义者骂个狗血喷头，后来道歉认错了事吗？恐怕不太好理解。但女权主义者的看法是：你说她是美国最优秀的XX长可以，最优秀之一也行，但加上“女性”二字就不行，因为这样听起来就好像女性就不应该优秀似的。[真是深井冰！]

能不能很好的理解原文，跟是英语还是汉语本身没什么没有特别的关系。你理解，或者不理解，它就在那里，不悲不喜。那跟什么有关系呢？跟想理解原文的“人”有关系，自己笨，看不懂，还怨人家写得不好吗？当然，也不能排除原文作者没有写明白这种情况，但那是另外一个问题。而且，明白“原文作者没有写明白”也是一种“明白”、一种“懂”。

母语与外语

母语是一种全方面的能力，它充满情感，深入骨髓，融入血液，与母语所在环境密不可分。而就语言能力本身来说，笔头只是一部分。口语是第一性的，虽然比较“初级”，但它是书面语能力的基础，二者缺一不可。没在母语环境的长时间、全方位、深度侵染，语言背后的政治、经济、社会、科技、历史、地理、民族、种族等等至关重要的东西是很难学到、很难了解的。中国大多数学习英语、做英语翻译的普通人没有机会到国外实际的语言环境中生活和工作。虽然现在通信技术发达，各种资料很容易得到，但总归身处中国本土，不能亲自到场，有些问题就无法解决。

把外语翻译成母语时说起来很简单：第一步先看懂原文，第二步把看懂的意思用另外一种语言写出来。做得好的译员这两步都能做好。好马失蹄的时候呢？一不小心把原文看错了，或者看懂了没写明白。看懂了没写明白其实分两种情况：一种是其实没看懂，只是自以为懂了；第二种是真看懂了，只是没写明白。但据我揣测和观察，自以为懂了其实没懂的情况居多。比如，全国翻译专业资格（水平）考试 (CATTI) 指定教材《英语笔译实务 3级》的英译汉译文，其中出错的地方基本都是教材译者没有看懂英文原文造成的。

也许为真的神话

如果姚教授的逻辑成立，考虑到同样发达的汉语和英语，同样优秀的中国人和美国人，那我也可以代表一位假设的美国人说：

只有美国人能做好英译汉，我自己就做了一辈子。真正能把英译汉做好的中国人很少。余光中的好是另一种，叫做再创作。

应用文本的英译汉只有美国人能做，因为英文太难、太复杂，此其一。其二，英汉时，很多概念绝对不能错的。比如，老中翻译国务院的视频，他把英国人“去欧洲大陆”直接翻译成“去欧洲”，这就是地理错误。

如果美国真有这样的牛人，我真的很想认识一下，见识一下他怎么就能把英译中做得比我还好——虽然我只不过自以为自己的英译汉还行而已，比我高的人如余光中有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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